

宋明理学与皇权约束初探
□ 高 斌
前一段时间,在《当代》杂志上读到了一篇文化散文《繁花与朽木》,其中有这样一句话令我印象深刻。“为什么在理学倡兴、理想主义旗帜高扬的宋明两代,皇帝反而越发没有道德底线?”这篇文章提出了问题,却并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正好在这个时候,我读到了王教授的《德与美》这本书,结合书中的《道德是什么》《何谓德性》《漫谈道德力》这些既有学术味道又深入浅出的文章,我作了一些思考。想借此机会谈谈我的一些肤浅理解,以请教王教授,并期盼得到指点。
宋明理学与伦理学的关系
宋明理学又称“道学”,指宋明(还包括元及清)时代占主导地位的儒家思想体系,是中国传统儒学达到的新高峰。理学之所以在宋代产生,是社会需要一种维护统治的官方新思想,同时也是传统儒学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与佛教、道教思想冲突、融合的结果。理学的开创者是周敦颐,后继者分为三大系统,程颢、程颐兄弟和朱熹一系,强调“理”;陆九渊和王阳明一系,注重“心”;王夫之、张载一系,专注于“气”。那么宋明理学与伦理学,有什么关系呢?我初浅的认识是两者本质上一致,都是关于道德(好与坏、善与恶、美德与丑恶等)的学问,只是宋明理学作为传统儒学的一部分,并没有形成一门相对独立的学科,而伦理学受到了西方哲学的影响,现在是实践哲学的一部分。
宋明理学从道德层面对皇权或皇帝个人的正面约束
首先说宋代,统治者重文轻武,士人地位普遍提高。我们今天所熟知的范仲淹、司马光、欧阳修、王安石、苏轼、辛弃疾,他们无一不是中国历史上杰出的大文学家、艺术家,同时,他们大都进入了最高政治决策层。他们怀揣儒家“以天下为己任”的理想,对桀骜不驯的皇权进行制约,甚至反复教诲皇帝,要以尧舜为榜样。他们找出汉、唐两朝皇帝的各种缺点,作反面教材,让皇帝引以为戒。可以说,宋代文官和士大夫们从道德出发,对皇权形成了一定的制衡,有正面作用。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仍然没能阻止宋代皇帝的荒淫昏聩、官场的大面积腐化(尤其是北宋后期和南宋)。
到了明代,由内阁体制发展出的官僚集团对皇权形成了比较完备的规训体系。这种规训体系包括:1、学习儒家经典对皇帝的教育规训,例如万历皇帝接受了张居正长达十年以“培养君德,开导圣学”为目标,以日讲和经筵为形式的儒家价值观系统教育;2、高度透明化的个人私生活对皇帝的行为规训,修纂起居注的史官,长期随伺皇帝左右,记录其一言一行,皇帝为避免“秽迹入史”、“恶名千载”,会有意识的约束自身言行,加强自律;3、言官以道德压力对皇帝的舆论规训,言官制度是中国古代监督制度的特殊形式,在明代许多言官不惜以生命为代价维护儒家道德体系,劝导皇帝修君德君心。例如,嘉靖年间曾经在溧阳作过县令的沈炼死劾严嵩,溧阳别桥马家村走出的进士马从谦,劝谏皇帝不要迷信修仙,后被廷杖致死。
理学约束皇权效果不佳的原因初探
宋明两朝,士大夫阶层前赴后继的不懈努力,以强大的道德力量规训皇帝,对于专制权力产生的牵制,不可磨灭。然而,这两朝不少皇帝都越过了道德底线,渎职怠政(嘉靖修仙炼丹,万历28年不上朝)、穷奢极侈(宋徽宗、宋高宗声色犬马)、荒淫纵欲(宋理宗、宋度宗、明隆庆皇帝)、父子反目、同室操戈等等,这多少可以认为:曾经作为理学最嘹亮口号响彻一时的“存天理,灭人欲”六个字,在皇帝身上是无效的,甚至是失败的。 我分析原因有:
1、皇权过于强大,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和巨大的自主性,缺乏有效的惩罚机制和强制性,对皇帝的约束是一种理想化德行的软约束。道德教化也好,史官之笔也好,言官死谏也好,都不是刚性约束。
2、理学家从本质上说是思想家,不是行动家。从社会大局考虑,儒家思想要求他们去维护王朝的统治,不能轻言废弃,这就必然在他们的思想中隐藏着矛盾的种子。所谓制衡,只能是停留在防止皇帝肆意妄为层面,无法扩大,否则就有可能动摇统治根基。
3、宋明理学宣扬的极度理想主义,容易造成物极必反。理学家们怀着善良的初衷,试图拯救沦落的人性,他们高标准、严要求,本来是用来激励人心,引人向善。然而一定程度上桎梏了人性的正常需要,所以出现两个极端。一个是极端的道德完美主义者,另一个则是从不用道德束缚自己的实用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