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下的清凉

记事时起，村口就有株老槐树。一到夏天，老槐树底下坐满了前来纳凉的男女老少。

那株老槐树略粗，三人合围才能抱过来。据父亲回忆，他年少时，老槐树就在了，谁也说不清它有多少年头了。

初夏，嫩绿的槐树叶一簇一簇拥满枝头，远远看去，宛若村庄合力擎起的一把绿玉巨伞。然后，伞面上又多出了星星点点的白痕，那便是风铃般的槐花。够下槐花，孩子们生吃，母亲们把它们掺入面粉做成小圆饼，咬上一口满齿馨香，大有一口吃掉夏天的感觉。

“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芒种前后，运麦运稻的平板车，男人厚重的脚底板，妇人推车的身影，一遍一遍从槐树底下经过。黑咖色的槐树皮，经常迎接流汗脊背的倚靠，干活的乡亲们累了倦了，就歪在那里小憩。

等麦子收完，稻秧栽毕，乡亲们的夏日生活也丰富起来。

白天，太阳越烈，老槐树下就越阴凉，妇人们窝在树下洗衣服、择菜、聊家常；年轻小伙四四一组在树下打纸牌；老爷们儿围拢成圈，有下象棋的，也有看人下象棋的；孩子们在地上扒出十来个拳头大的窝，用青石子做游戏。有时候，小媳妇们也相约从河塘捞一竹筐田螺，用大锅煮了，端到槐树底下用针一个一个把螺肉挑出来。我跟随母亲，也爱凑这样的热闹。不过，阳光透过层叠的枝叶，在地上留下随风颤动的小光斑，眼眸一旦触及那光斑，会越看越迷幻。我经常在迷幻中打起盹来，在身边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声中沉沉睡去。这样的酣眠倒挺有意趣，如果再梦到山珍海味，那醒来身上凉津津，鼻腔里溢满吹来的稻香，一时竟辨不清身在现实还是身登仙界。

夏夜，吃完晚饭，睡不着又舍不得在家点煤油灯，临近的几户人家就拿了卷席躺到槐树底下，摇着蒲扇闲聊。孩子们精神还旺盛得很，在一旁玩起了人墙游戏——“大刀砍，绿豆眼。对面人，由我选。捡大的，剔小的，专拣对面会跑的。”一遍又一遍清朗的叫声笑声回响在黑沉沉的夜空。玩累了，就挤在大人身边呆呆地望天。漫天的星星，总能引发孩子们无数的遐想，在浓蓝的天空下，在星辰的陪伴下，听长辈讲鬼怪异事，讲陈年往事，不知不觉就进了梦乡。

槐树有吉祥富贵的寓意，村口的那株老槐树，在乡亲们心中，它的寓意远不止于此。一夏又一夏的清凉恩赐，祖祖辈辈的陪伴，它已然带有情感的牵绊，家的象征。对背井离乡的游子而言，它更是根的守护神。它无声地守护着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只有清风袭来的时候，才会发出簌簌的响声，向乡亲们诉说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