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可爱

冬日，宜读史。读史，宜夜读，天冷宜静思。我读史不多，只是偶尔闲翻，所得也有限。有时读到喜欢的一两句，也会心生感慨。春秋时，鲁国的左丘明在《左传·文公七年》中说：“赵衰，冬日之日也；赵盾，夏日之日也。”以冬日喻人，读来觉得新鲜，是件颇为有趣的事。杜预在此条下注曰：“冬日可爱，夏日可畏。”可爱与可畏，轩轾立分。我喜欢冬日的可爱，喜欢赵衰如同冬日般的为人，总使人感到温暖而亲切。一个人温和慈爱，容易接近，应该是近于可爱的吧。

冬日，是可爱的。过了立冬，忽然就有了岁月迟暮的感觉。汉代辞赋大家蔡邕曾说过：“冬者，终也，万物于是终也。”不管你是否愿意，只要到了冬天，花儿已经开过，叶儿也曾茂盛，果实熟了，也收了，此时大地一片苍茫。苍茫者，可远望，山长水远，寥廓了然，空人胸怀，自有可爱之处。

冬天，叶落归根，收获之后，大地好像用尽了一年的力气，变得瘦而干净，慵懒而坦诚。见过收获之后的大地，忽然心生怜意，而它却在静静地等待着一场霜或雪的来临。冬日的霜雪，对于空茫大地，或许是可爱的。几个鸟巢，在树枝间藏不住了，在离树不远的地方，看着鸟儿们站在巢边，或是在树枝上张望，叽叽喳喳地叫着，不知道它们在忙些什么。树枝上还有未落的几片树叶、几粒果子，村庄就在不远处，田野空旷。忽然觉得很有兴致，就站在那儿看鸟。鸟在树上大概也会看到我吧，它们会怎么想呢。我们离得那样近，彼此并不相知，却兴致盎然地看着对方。

进入农历十月，天气忽然就冷了。早晨坐在窗边，拉开窗帘，任阳光从窗口照进来，照在身上，暖暖的。暖阳下，人变得懒洋洋的。眯缝起眼睛，若有所思，又无所事事，便有乐哉陶然的忘我。想想，冬日的暖阳真是可爱，知我怜我，施惠于我，我将何以报之呢。我知道，冬日，又何曾求过谁的丝毫报偿呢。

在家乡小城，冬天里，雪并不常见，霜却常有。有时，看到北方正在下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会勾起我许多的想法，那些想法也纷纷乱乱如一场大雪，不知下在了何处。那场雪离我那样近，又那样远，那样真实，又那样难以企及。而看一场霜，就容易多了。清晨早起，往郊外去，或是到公园湖边空旷的地方去，就能看见落在草地、灌木上的霜，那些结在叶子边缘的霜花，晶莹剔透。有时，我会蹲下来，看着那些霜花，默默地出神。看着眼前的霜，想起小时候，早晨起来，站在自己家的后院，就能看见村后田野里一片茫茫的白。乡村的霜太厚了，像夜里偷偷下的一场小雪。可是太阳一出来，田野里就升腾一起一层薄薄的雾岚，薄纱似的浮动着，牵扯着，荡来飘去。不一会儿，那层薄雾散去，霜也融化了。田野里枯黄的野草和稻茬，青绿的蔬菜，又清晰可见了。冬天的清晨，一场霜和阳光，于不经意间，为我们拉开了一个梦幻般的场景。

落了一夜霜的清晨，天气寒冷，出门时，鼻子和嘴边哈着白气，样子是有趣的。太阳出来了，就有人走出屋来，站在背风向阳的地方，晒太阳，闲聊。太阳暖暖的，站在阳光里的人，应该是心生欢喜的。或是捧一碗热粥，搛一点新腌的咸菜，咸菜是放了辣椒面，用素油炒过了的，那份热辣，吃得浑身温暖。冬日里，乡亲们能感受到温暖，却不一定能说出冬日的种种可爱。冬日可爱，我的乡亲们也如冬日般可爱，那是一种纯朴而自然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