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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4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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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版:文化
2024年04月26日

一列火车的远方

□ 黑凝

阅读量:230    本文字数:2209

耳鸣与火车有关系吗?关系可大了。已经十多年了,刚一躺下,热闹就来了,是两列火车左右耳轮周围对开。轰轰烈烈,气势磅礴。

一列是墨绿色的。另一列是绿墨色的。

一列从1987年冬天出发。另一列开往鲜花盛开的1988年春天。

一列的车轮碾过湿润芳香的大地,从耳蜗驶向遥远的耳轮;一列的钢轮惊醒万籁俱寂的白森林,呼啸在宽阔无垠的原野上,从耳轮驶向深邃黑暗的耳蜗。

谁听到车轮碾过大地深处白生生的草茎和蓬勃的根,在车轮下舒缓时美妙的呻吟;谁看到枕木的缝隙间生长的一簇簇灿烂的黄色狗乳草,在三月的春风里摇头摆手。它们在敲锣打鼓,喜气洋洋的日子里舒展、绵延,通往一望无边的远方。

远方,谁的远方?距离的远方。心灵的远方。时间的远方。一列火车的远方。一列火车和一个人的远方。

远方就是一列火车要去的地方。远方就是一个人要去的地方。远方就是一颗灵魂飞翔而无处着落的地方。远方就是那朵云带着风神往的地方。远方就是前方的远方,是奔腾的远方。是有鲜花招手的地方,是风掠过城池鲜血浇灌自由,洒满露珠的乡间道路上歌声飞扬,成群的蝴蝶在歌声中翩翩起舞的地方。

火车驶向的远方,田野的草是青的,连流浪的风也是年轻的,生机勃勃,神采奕奕,与青草交融的天空是蔚蓝的,一簇白云轻浮地在村子上空的炊烟旁舞蹈着,蓝天中的星辰依偎在山峦,多情的月牙儿在峰峦间绽放着妩媚的笑靥,一条白色的弧光掠过天际,惊了满世界酣睡的梦,一颗颗星星惊惶失措,纷纷落地。

火车仍在前行,缓缓地驶向一座桥,是一座曾产生过潮湿爱情、滋生浪漫,横跨峭壁的廊桥,桥上已经没有看风景的人,明月也消失在了一派茫然之中。一群群野鹭飞来,扇了扇白云一样的翅膀,又飞走了,浩浩荡荡,横无际涯。加固廊桥的铁索,在钢轮下瑟瑟发抖。桥的对面是一条蚯蚓般蜿蜒远方的路,火车就在这条曲折的路上模模糊糊消失在天空划过一条白线的尽头。

少年时,最梦想远方,梦想着有一列火车能载自己到达火车的最后一个站。那时,总觉得远方就是火车的最后一个站。常常就蹲在铁轨旁,数着一列一列南来北往的火车,每数一列总要将一堆石子中的一颗堆放在另一边,总也等不到数完一堆石子的最后一颗,天就黑了,娘的呼唤声也从镇子口传来了。偶尔,也胆大地将耳朵贴在钢轨上,听着远方传来的火车笨重的喘息声。有一天,突发奇想,想撵着一列火车跟随其到最后一站的远方。那是一列往电厂运煤的火车,破旧、肮脏,它总是傍晚时分到小镇,到小镇时,已经疲惫不堪,不断地喘着粗气,喷着浓烟,呼嗤着。趁火车停靠站台,工人们忙着为火车加水的功夫,少年悄悄爬进一节堆满补给杂物的车厢。

车厢突然从外面密封起来,也就咣当一声,所有的白天都变成了黑夜,黑夜一下子让世界寂静下来,寂静让少年的世界突然幸福起来。少年幸福地躺在黑夜里,躺在装满粮食的黑夜里。少年想到远方也许就是无尽的黑暗和黑暗中的巨大幸福。

师傅的话让少年愧疚难当。当年,少年正是读书的年龄。师傅在火车停靠一个不知名的小站时,拉开车厢门取食物时发现了少年。看到龟缩在角落的少年的那双惊恐的眼睛时,师傅吓了一跳,他以为中途跳上一只失散的狗熊,他举着手中的一根铁锹要砸向少年的时候,少年大叫起来。他告诉师傅,他不是狗熊,是柳镇的少年,想跟着火车去远方,想去天边一个陌生的地方。

师傅笑了,他说,如果不读书,行万里路也只是个邮差。他把少年安置在停靠的小站,嘱小站工作人员让返程的火车把少年捎回柳镇。

这是少年第一次去远方,从出发的路口又被撵回了起点。

少年的三姑姑也去了远方。三姑姑的远方是一去不返的远方。

多年前那个冬日的清晨,一个跛足的小个子男人牵着三姑姑和她那只沉甸甸的藤编箱,穿过柳镇那条湿长的码头街。那天的天气变幻莫测,夜雨过后,空气潮湿,寒意浸骨的老街上,没有一个街坊,街口的几块浮云,像一片刚开张的天上布市,绫罗绸缎一条街张扬着——不知道哪个窗口传出的《卡萨布拉卡》主题曲《As Time Goes By》像涧水一样淙淙流淌在老城的街巷。他们赶到下街火车站时,那列破旧的火车已经拉响了起航的笛声。

三姑姑拎着藤编箱进站台时,不知是笛声催促心焦,还是雨后地滑,她几次差点摔倒。

三姑姑年轻时就住在柳镇牵马巷一间偏房里。那一年,三姑姑和一个外地来柳镇修缮门窗的木匠好上了。木匠是个小个子跛子,一手好木工活,还能吹口琴拉二胡。少年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那时,小木匠在三姑姑的偏房木窗上雕花,一凿一凿十分细心,凿出的木屑在阳光中飞溅,木屑香味散漫在牵马巷。三姑姑站在他对面,将手臂大大地张开,就像贴在墙上的十字架,并且还做了个门旁怪石兽似的鬼脸。三姑姑和小木匠都笑了,少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笑,而且还笑得这样甜蜜,一个鬼脸有什么可笑的?三姑姑的恋爱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对,三姑姑被奶奶锁在了偏房,钥匙由太奶奶保管。少年的父亲看着三姑姑可怜,就偷了太奶奶藏在香炉下的钥匙,悄悄把三姑姑放了。三姑姑临走时说混上好日子后,她还会来牵马巷的。三姑姑是在冬日的清晨随跛子木匠从牵马巷跑出去的,跑出去后再也没回过家乡。他们慌乱中把两条影子留在了牵马巷,牵马巷的人都说在星光之夜看到过有两条影子在巷口徘徊。有一次太奶奶高兴,少年问太奶奶:“知道我爹会在香炉下偷钥匙不?”太奶奶眯着眼说:“知道呀。”少年惊奇:“知道怎么还不把钥匙从香炉下移走?”太奶奶抹了抹潮湿的眼睛看着三姑姑出走的牵马巷,说:“怕你爹找不见呀。”牵马巷悠长静谧,阒无一人,连影子也被风刮跑了。

三姑姑那列火车的远方不知道在那里,怕是忘记了回乡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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