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

对于少小离家的我，故乡已是回不去的地方。父母在老家过惯了，自然不愿意迁徙至我住的城市。谁都敌不过时间，父母虽然身体硬朗，精神矍铄，但越来越苍老年迈，因此每次短暂相聚特别是来我这儿，我都非常珍惜，尽量推掉交际应酬，一门心思陪着二老，精心安排丰富多彩的“节目”，不让老人有一丝孤独寂寞的感觉，争取多给彼此留下美好温馨的记忆。

父母一向不擅长做饭，年纪愈大，就愈发简单马虎。但到我这里来，二老却自告奋勇下厨露两手，尽管开着油烟机、关着移门，混合有菜香、肉香、蒜香、酱香的气味仍不依不饶地越过厨房，直往鼻窝里钻，给人无限期待和遐想。可端上桌的菜，却令人大跌眼镜，色香味俱无，味同嚼蜡，我果断道，你们难得来的，就不要辛苦了，我们这几天下馆子去。父母口味局限，不吃牛羊肉，不吃辣，我点菜只好锁定他们心心念念的家乡淮扬菜。其实母亲对吃的兴趣一般，但很喜欢为别人搛菜，不一会儿我的碗头就堆满了鸡鸭鱼肉，如同我小时候一样。我如法炮制，也给她搛了不少菜，并说，你吃下去，我肯定吃完。母亲微笑着摇了摇头，只能奋力完成“任务”。三个人的菜并不好点，看着琳琅满目的一桌美食，母亲的第一反应是，哪些菜必须得打包带走。我说，我和我爸两个“主力军”还没怎么动筷子呢。就是，你妈总用自己的小饭量衡量我们，咱爷俩赶紧发挥，不要吃都没吃，就想着打包，父亲跟着揶揄道。

中午小憩一番后，我和父母会共享一段“壶悠”时光。由我充当茶艺师的角色，事先准备紫砂壶、茶叶、公道杯、品茗杯、茶巾、茶宠等，按烫杯、温壶、洗茶、冲泡、分杯、品茶的流程演示茶道。母亲和我沉浸其中，轻啜慢饮；父亲却当解渴似的，一口喝完，然后忙将小杯推至我跟前，并说，杯子太小，喝得不过瘾。也许是父亲较为健谈，需要更多的茶水润嗓子吧，的确他讲话相当于“逗哏”，内容多为曾在教育战线上的趣闻轶事，且每回均能说出新意来。母亲则甘当“捧哏”，在增强故事可信度和精彩度的同时，也表达着对我爸的一贯崇拜，而母亲自己则很少主导话题，即便讲，无非是重复了若干遍的我的童年趣事。我很乐意做一名倾听者，愿意重回故乡的人和事中，仅在二老询问或冷场的情况下，才谈谈自己工作生活方面的事，基本上属于报喜不报忧，以哄父母开心为目的。

晚餐后的散步亦是必不可少的规定动作。为了避免二老感到单调乏味，除了原先小区里常走的几条路之外，我又开辟了小区外的散步线路，可让父母欣赏街市的现代化与烟火气。平时健步如飞的我，故意放缓脚步，以适应父母的慢节奏，可要不了多久，二老又被我远远抛在身后。只见父亲紧紧地攥着母亲的手，两人有说有笑，十分甜蜜恩爱，好像并不在意拉下的这段路程，甚至有点无视我的存在。我戏谑说，按你们的走路时间算，我都能散步结束回到家，洗个澡并躺在床上看书了。父亲不服气道，夜里黑，你妈有些地方看不清，一直拽住我的手，要不然我早就赶上来了，你晓得的，我年轻时是运动健将。对于散步这点运动量，我还觉得不过瘾，便拎起球拍，去球馆打乒乓球。父亲一脸羡慕，也想跟去。我赶紧道，球馆里年轻人居多，力量大，速度快，下次我帮你找个老年乒乓俱乐部吧。父亲只得默然作罢。

当然我也经常带着父母周边游。因为妻子工作忙、不爱外出的缘故，所以我特地买了辆小车，方便自驾出行。我所在的城市，所有值得一游的角角落落，皆被我们仨深度探寻过，附近苏州、无锡的古镇、寺庙、湖泊、山丘也曾留有我们欢乐的足迹。作为老一辈的知识分子，父母对名胜古迹特别感兴趣，不时凝视古建，默念碑文，吟诵楹联，不经意间展现出他俩为人师表的形象，而这些言传身教又深深影响了我。在景点用餐，母亲已形成惯例，往往在我未点菜前，就抢先一步道，今天玩得很开心，爸妈来请客，再说我们这个年纪门票全免，省出来的钱，正好用在吃饭上。

在父母八十岁之际，我本打算带二老去趟云南，但由于工作生活方面的原因，一拖再拖，迟迟未能成行。看到我颇有愧疚之色，父亲却毫不在意，宽慰我说，你爸年轻时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其实去哪里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三个在一起。母亲又补了句，对，三人行，必有我师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