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风雨
□ 杨志艳
小时候以为风和雨是一对伉俪,它们喜欢穿行于“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的春季,也相继出现在“麦随风里熟,梅逐雨中黄”的夏天。可即使是情侣也有可能会成为怨偶,它们大概忍受不了“秋风冷雨叶飞黄”的萧瑟与孤寂,迅速地分道扬镳,雨化身成了雪,带给世人“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般的彻骨寒冷体验,“透入体内,侵入肺腑”般的冰凉莫过于如此吧。
我认识风的时候,它像一位顶级的艺术家,一会儿把云朵捏成仙女骑马状,一会儿又把云吹得四下散开,继而捏成田野里吃草的羊群。天空中的云朵随风飘动,直至渐渐变淡,淡得如丝丝缕缕的轻烟,最终消失在天际,消散在人类的视线里。温柔的风吹绿了大江南北,人们纷纷脱下厚厚的冬装,跑到草长莺飞的青草地里放风筝。风吹过大户人家高大的门楣,精美的牌匾,雕花的窗棂,古朴而又典雅,每一个动植物乃至人物的图案都显得那么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它不仅承载着历史,也体现了一个大家族的思想文化精隨以及匠人丰富的想象力。以前的我常常畅想,如若能在一个细雨霏霏的日子里,倚着古色古香的窗棂去探寻那些被精雕细琢的某个动人细节,听闻那些被遗落在民间的精彩故事,也不失是一件惬意的事。
农耕时代的风是流动的,它把庄稼从嫩绿吹到金黄,把一位少年的努力进行了量化,把付出与收获演绎成了一个“吹尽黄沙始到金”的过程。我们在风中迎来了希望,然后又在雨里攒够了失望,但成年人向来荣辱不惊,大抵遵循着“笑而不语,痛而不言,迷而不失,惊而不乱”佛系度日。毫无章法的风才不管不顾,不受约束地横冲直撞,往往选择在一瞬间击溃一个人的自尊,让他在风中彻底凌乱,在雨中无处遁形。坚韧的人会被就此点醒,然后凭着自律与意志,克服重重困难,迈过沟沟坎坎走向佳境。尔后蓦然发现我们在岁月中被雨淋得成熟硬朗,又被风吹得已然老去,心中顿时没来由地升腾起“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般的惆怅。
风和雨谈恋爱时便会制造一场斜风细雨,人间三月桃花灼灼似的浪漫,恩爱时它们携手风调雨顺,让农民有一个丰收季,可是它们一旦吵架,那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不但狂风暴雨劈头盖脸般砸向大地,而且还把坏情绪传染给了山洪,大水顷刻冲毁了公路,冲垮了房屋,淹没了庄稼,让颗粒无收的庄户人家站在一片废墟之中饱受冷风摧残,然后只能仰天长叹。每到大寒天气,风烛残年的老人最惧怕风雪交加的夜晚,他们老得犹如一张旧报纸,根本挡不住寒冷肆虐的天气里吹来的猎猎冰冷,一旦吹散了老骨头就该上路了,结局如同落叶归根,只能肥沃来年的土地了。
后来,听说城市里没有风,大概风不认识城市里的路吧。毕竟城市里高楼林立、车水马龙、霓虹灯闪烁,岂能容忍乡村和野地的风来撒野?于是庄户人家纷纷收拾行囊,到城市里安家,任风吹倒了雕花的大门也困不住他们出走的决心与步伐。风在城市里很憋屈,被高楼大厦挡住了路,也失去了威风。人们对它无感,一年四季吹着空调,过起了冬暖夏凉的好日子,那种看天吃饭的日子似乎一去不复返,消失在了岁月的尽头,宛若无风无雨也无晴的钢筋混凝土更适合当下人携手伴侣风雨同舟和繁衍生息,“夜阑卧听风吹雨”大概只会出现在梦中了吧。
我们吹着人间的风,踩着脚下的雨走过四季,品尝过生活的百般滋味,历经岁月的沧桑之后依然选择笑对人生,依然奔跑在前进的路上,依然会为彩虹的绽放而感叹人间值得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