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过客猫

□ 林德武

窗台是木头做的，年岁久了，木纹里夹着细小的裂缝，太阳一晒，便散出淡淡的松脂味。初夏那天，我推开窗透气，先看见矮墙上蹲着一只猫，黄毛里掺着白，像没搅匀的玉米面糊。它低头舔爪子，一下一下，把灰土舔干净，抬头瞧我一眼，又把头扭回去。这一眼，不带讨好，也不带警惕，只是确认一下屋里有没有人动它的念头。

第二天午后，它跳上了窗台。先伸爪试了试木头的硬度，再慢慢把全身放上去，尾巴卷到前腿边，像给自己围了条围脖。阳光正好，窗台的温度比别处高两度，它很满意，鼻尖轻轻抽动，随后闭眼。那天下午，我写稿写得头昏脑涨，总忍不住侧头看它。它睡得像一块晒热的石头，呼吸匀得几乎听不见。

后来，我放了三片小鱼干在窗台角落，离它一尺远。它睁开眼，目光从鱼干滑到我脸上，停两秒，又滑回去。我不动，它才起身，叼走一片，退回原地，低头慢慢嚼。吃完一片，舔舔嘴角，再叼第二片。三次之后，它把窗台当食堂，却也把那一尺的距离当铁律，从不越线。我若伸手想摸，它立刻退到墙边，耳朵平贴脑后，眼里写着“再动我就走”。我收回手，它踱回来，继续晒它的太阳。

下雨天，它照样来。雨丝斜斜地扫进来，它缩在窗檐下，毛贴成一层薄薄的黄纸，尾巴湿得滴水。我推开窗，往里让出半尺干燥地方，它却只把前爪挪进来，后腿仍站在雨里，像在说“够了”。我递过去一张折好的旧毛巾，它嗅了嗅，终究没踩上去，宁可自己抖水。抖完，它蹲坐着看雨，目光穿过院子，落在对面屋顶的瓦松上。那瓦松被雨水洗得碧绿，像刚刷过漆。它看得入神，我跟着看，竟也觉得那瓦松比平时好看三分。

它从不肯进屋。我故意把窗开到最大，只留一层纱窗，它用鼻尖顶了顶纱网，又退回去。屋里书多纸多，它大约嫌气味重。也好，我们就这样隔着窗台相处。我写累了，抬头，它正看我，眼睛在暮色里亮得像两粒刚擦过的玻璃珠。我们对视一会儿，它打个哈欠，露出粉红色的小舌头，然后把头转开，继续看远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杜甫那句“相看两不厌”，忍不住笑了，它听见笑声，尾巴尖轻轻晃了晃，像回应。

后来，我出差一周。临走前，在窗台放了半碗猫粮，用石头压住防风吹。回来时，碗空了，窗台却干净，没有脚印，没有掉落的毛。我擦了窗台，把碗洗净，心里空了一下，像刚收拾完客人住过的房间。第二天、第三天，它都没出现。窗台依旧晒得到太阳，却少了那团灰白相间的影子。我试着把鱼干再放回原处，一连三天，原封不动。

邻居老太太说，附近来了新猫，黑身白爪，凶得很，把原来的猫都赶跑了。我“嗯”了一声，没多问。夜里起风，我起来关窗，发现窗台缝里卡着一根灰白相间的毛，短短的，带着卷。我拿起来，对着灯看，不自觉又想起它曾在这里蜷成一个小球，想起它吃鱼干时低头的样子……

窗台重新归于安静。人也好，猫也好，能在同一片阳光下打个照面，已是缘分。它不需要名字，不需要项圈，更不需要我来决定它的去向。它只是在它想停的地方停了停，然后继续它自己的路。我想，这就是它想告诉我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