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胎换骨de邱行湘

■毛  政

与邱行湘一起的国民党高级战犯当年在战场

黄济人的小说《将军决战岂止在战场》中说，解放战争取得全面胜利后，一大批国民党高级战犯被押送到新中国的监狱“功德林”进行改造。其中有国民党中央委员、战区司令长官杜聿明；蒋介石御林军二O六师师长邱行湘；十二兵团司令黄维等。邱行湘在“功德林”的表现，受到公安部长罗瑞卿的赞许。

洛阳一战邱行湘在中国历史上犯下了滔天罪行。洛阳城的战火烧红了上万名洛阳民众的眼睛，他们纷纷要求惩处这位小蒋介石。这位黄埔军校的模范生、蒋介石御林军的将领成为他战场上的老对手、黄埔老同学陈赓手下的一员败将。邱行湘感到万分自愧，他对不起蒋介石对他的栽培，又辜负了大公子的重托，现在，半个洛阳城的民房被他拆光，上万洛阳人民无家可归，当时为了准备长期固守，他派部队下乡抢了100万斤粮食和300万斤木柴……想到这里邱行湘暗思只有一死了之，他失望地举起手中的枪，子弹还未来得及出膛，枪就被解放军一名战士击落在地，就此成为洛阳战场上头号俘虏被送进“功德林”脱胎换骨。“功德林”原先是北京德胜门外的一所庙宇，清朝末年，改建为一座监狱。民国四年，北洋军阀段祺瑞执掌司法总长后，由罗文干完成了这座监狱的全部改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功德林直属国家公安部管辖，改为北京战犯管理所。

国民党二○六师师长邱行湘以战犯身份来到这里接受思想劳动改造。自从洛阳一战邱行湘七天七夜没有合眼，他脑子里在想：即使是死，也要等睡醒了再死。他刚闭上眼睛即进入恶梦，洛阳城上空硝烟弥漫的冲天大火，他被陈赓部队的枪林弹雨刺伤了前额，看到他的四团团长被炸死在阵地……邱行湘像一只小麻雀被关在笼里，从来没有过的烦躁和恐惧，他想到一死了之。突然牢门打开，抬头一看门外走来一位魁梧的军人，上身披着灰色棉军衣。邱行湘目瞪口呆地望了望，心中有些惊奇。来人自我介绍：行湘兄，我是蒋铁荣。他是邱行湘的同乡，也是溧阳人，黄埔六期生，留学德国，曾任国民党快速纵队副司令，七十年代回溧阳人武部工作。蒋铁荣接受共产党的思想教育要比邱行湘快，很早便策反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在华北军政大学任教，这次来和邱行湘谈心。“功德林”一百多名高级战犯共分十三个小组，邱行湘任第一组组长，组员有杜聿明、宋希濂、康泽、王陵基、范汉杰、廖跃湘、陈林达、溥仪等人。邱行湘在劳动改造中表现突出，他把洛阳战地上未用完的力气全用在农场的菜地上，挑粪种菜、挖沟锄地，连烧饭、补衣样样皆能。

轰轰烈烈的抗美援朝运动，国内进步青年都纷纷报名参军，作为战犯邱行湘虽然不能亲赴朝鲜作战，但响应政府号召为抗美援朝出力流汗，朝鲜前线与中国后方交通经常中断，志愿军吃粮难以供给。功德林全体战犯在球场上筑起锅台，管理处挑选十多名身强力壮的战犯。邱行湘是稍有名气的大力士，他从大卡车上扛着二百多斤的麻袋穿行在人群中，把小麦放在锅里炒熟，他挥动着大铁锹在锅台上跳上跳下，汗如雨注。身为一名军人他十分懂得前沿阵地上将士们受饿的滋味，他没有忘记与唐生智作战时饿昏了头，连他的上司陈诚也只能啃上一块从老百姓手中买来的高粱饼。邱行湘深知，如今不是为失败者效劳，而是为胜利者出力。他感到自己在享受着保家卫国的荣耀。

一九五九年九月十七日是邱行湘一生中难忘的日子。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刘少奇发布首批特赦令，最高人民法院经审查后于十二月四日将邱行湘、杜聿明、王跃武、陈长捷、杨伯涛、宋希谦、陈庭笈、周振强等十名战犯释放出狱。邱行湘从周恩来手中接过特赦证激动得热泪盈眶。总理热情地和邱行湘握手。总理要求他们牢记四个观点：爱国主义观点、阶级观点、劳动观点、群众观点。邱行湘牢记总理的嘱托，把四个观点抄在日记本上作为重做新人的一面镜子。邱行湘获得自由，从功德林出来直奔清华大学，黄维的女儿黄敏南在校任物理教师，她见了邱行湘仍然尊称一声邱伯伯，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改造中坚持反动立场，黄敏南竖着眉头说：家父太顽固了，没有办法，唯一的希望只能彻底孤立他。邱行湘从清华大学回来重返功德林，管理处孙科长和姚处长为他送行设最后一次宴席，席间有同乡蒋铁荣在场作陪，虽然没有什么美味佳肴，但邱行湘吃得津津有味。邱行湘感谢共产党不杀之恩，激动得老泪纵横。北京火车站钟楼上的时针正指着下午二时，阳光照得邱行湘手腕上的金表闪闪发光，它在共产党的监狱里躺了十年，如今终于开始运转了。在临行前一天国家公安部办公室席主任和他谈了半天：你老家有五间大瓦房，土改时被政府没收了，如今被生产队做了食堂。你不要有什么想不通，有什么困难可以提出来，回去要和当地农民搞好关系，正确对待自己。邱行湘望着席主任十分感恩，在内心说：知我者，共产党也，爱我者，共产党也。邱行湘离开北京前二天水利部长傅作义和天津战役中被俘的陈长捷在西单鸿宾楼设宴招待了他。这位比他大十几岁的天津警备司令在功德林改造时突然生病休克，幸亏邱行湘力大把他背到医院抢救才免遭一死。陈长捷感恩图报，在这位先行的洛阳警备司令面前依依不舍：行湘兄，这次回去有何打算？邱行湘当时心情激动，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只说了十个字：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

邱行湘是徐悲鸿的好朋友，又是江苏同乡，徐悲鸿是宜兴人，以画马闻名。徐悲鸿早年家境贫寒，经常出入溧阳，寄住在溧阳中药铺老板陶麟书先生家中，陶老看徐悲鸿从小聪明好学就收他为干儿子，并送他到上海学画。邱行湘的五弟邱行槎（现在台湾从事美术教育）是徐悲鸿的学生，他的指画在台湾享有声誉。徐悲鸿任中央美术学院院长时送邱行湘“回归”一画。画面二匹骏马，一马仰脖长啸、一马扭头狂奔。抗日战争时期，徐悲鸿拒绝为蒋介石画像遭到多方排挤，流亡桂林。当时他有一批珍贵画要转移到后方，但日寇封锁严密，到处搜查。徐悲鸿通过学生邱行槎帮忙找到其兄邱行湘，那时他任四○二团团长。邱行湘想到徐老是五弟的老师又是江苏同乡不好推辞，只好冒着风险利用自己的军车为徐悲鸿运送这批名画。抗战结束后这些画寄存在无锡著名画家黄养辉家中。事后徐悲鸿十分感激，六十年代邱行湘定居南京汉府街五十一号，客厅中央悬挂的画大都是徐悲鸿赠送的。他经常出入山乡到有马的地方写生。战火纷飞的年代，徐悲鸿冒着生命危险经常往返于邱行湘军营，观赏部队马圈里饲养的军马，邱行湘精选膘肥体壮的马供徐悲鸿作画马的素材。邱行湘在京期间常到徐老家中作客，看望徐老夫人廖静文。

邱行湘获特赦后本应留在北京工作。他家有八旬老母，在久经沙场的战争年代常为此生与老母不复一见，多次遥望南天，声泪俱下，发泄内心的悲哀。娘啊！孩儿没能尽孝。为之邱行湘在人生旅途上作出回南京的决定。邱行湘想到华北剿总司令北京起义的傅作义用全聚德的烤鸭和白兰地美酒的款待，又想起周恩来总理在中南海西花厅对他的赞语，他带着中央首长的重托和希望含泪离开北京，渴望能立即见到阔别多年的老母。农历年终的前二天，邱行湘到达南京后由江苏省民政厅安排开始他十五年后的聚亲之行。一辆大客车行驶在宁杭公路上，邱行湘坐在靠窗的座位上闭目养神。汽车在公路上颠簸，心潮在胸膛里起伏，一路感叹此生有愧于江东父老。经过四个多小时的行驶，邱行湘终于到达魂牵梦绕的家乡——溧阳，县长蒋万象亲自接待了他。在溧阳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早他就来到南渡镇，这位几十年没有返乡的游子走在南渡的石拱桥上，大步直奔家门。八十五岁高龄的邱母黄氏盼子多年双目早已近乎失明。

   （未完待续）

国民党高级战犯当年在“功德林”

邱行湘，江苏溧阳南渡镇邱家桥人，十八岁考入黄埔五期步兵科，三十五岁成为将军。被蒋介石称作黄埔“模范学生”。蒋介石整编青年军邱行湘任二零六师师长，洛阳军区警备司令、中将军衔。洛阳失守，邱行湘被俘，在战犯管理所与杜聿明、宋希濂、溥仪等十三人被编第一组，邱行湘任组长。1959年刘少奇签署特赦令，邱行湘与杜聿明等十名战犯获首批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