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故乡de邱行湘
■毛 政
月是故乡明,水是家乡甜。功过是非,自有评说。但所有皆因历史而造成。作为溧阳之子,邱行湘始终情系故土,家乡人民也以宽怀之心,包容接纳了这位“凡夫俗子”……
回忆起一九四○年,溧阳遭受了历史上罕见的旱灾,几乎半年没有下雨,农村十塘九干,连大河都干裂了,庄稼颗粒无收,饥饿无法忍受,南渡和邱家桥很多农民背井离乡逃荒到湖北恩施找到邱行湘。闻知家乡遭灾,他热情安排乡亲们食宿、安排做工,另在他们返乡时每人发三块大洋,乡亲们念念不忘,有位乡亲解放后常在我面前提起此事。邱行湘非常关心溧阳的经济发展,多次组织省政协人员来溧考察调研,利用家乡的自然环境和资源,引进黄埔同学、港台同胞来家乡投资、办厂,对沙河水库的地理优势和独特的风景提出发展规划。为了不让历史资料流失,邱行湘三次来溧与孙中山秘书狄侃老先生共书东吴大学回忆录。
一九六六年九月,邱行湘得知印尼表兄黄和钧受国家主席刘少奇邀请从雅加达飞往杭州,一则回国观光,参加首都国庆典礼,二则看望失散二十多年的妹妹黄玉梅(笔者之母)。因我外婆早故,母亲一直跟随大舅,出入于中山先生家中,宋庆龄先生称她为小妹妹。一九二五年三月十二日中国革命先驱中山先生不幸逝世,黄玉梅以学生代表资格参加中山先生的葬礼。邱行湘深知黄和钧兄妹这次会晤的重要。他担心表妹会吐露出我们国家困难时期和各种政治风云的碰撞,使黄和钧会误解共产党的政策。为了让黄和钧这次回国尽量有个好的印象,邱行湘提前从南京赶往溧阳。我家住溧阳上兴镇练庄村,地处丘陵山区,交通不便。那时根本没有汽车,全靠两条腿步行。九月一个晴朗的夜晚大约十二点多钟,农夫们经过一天紧张的劳作大多进入梦乡,我在熟睡中被一阵呼叫声唤醒,坐起后一听,这不是我南京舅舅吗?深更半夜从哪里来?我急忙开门,只见他和另一位五十多岁破衣打扮的农夫站在门口,原来他从前马宋巷里侄女家花两元钱雇了这位向导为他带路。后来我常和母亲谈起此事,她说你舅舅是军人,经常神出鬼没,夜间行军没有什么好稀奇的。邱行湘在我家住了两天,耐心细致地做我母亲工作:有些生活上和政策上的冲击,事情过去了不要再提,尽量让表兄这次回国留个好的印象(那时生活困难连肚皮都难以填饱,买双布鞋都要布票)。黄玉梅终于想通了:小哥是世界医学界的泰斗人物,他为印尼苏加诺总统开刀治好了病,又是国际难民医院主任医师,他这次回国主要和周总理、陈毅外长谈回国定居一事,可见自己对小哥说的话是多么重要。邱行湘为了做好统战工作不辞劳苦跑上跑下,他和我两个人步行二十多里从练庄村走到庆丰、南渡,一路上嘱咐我遇上熟人不要说他是邱行湘。他在溧阳县委和史祖同县长商谈要认真做好黄和钧这次返乡的接待工作,让他深感共产党领导下的新中国对归侨的热情,让黄和钧早日回到自己的祖国为医学事业做出贡献。黄和钧在南京期间,邱行湘和省委领导、统战部负责人还有一位省侨务处处长陪同黄和钧参观了鼓楼医院。最终黄和钧决定回国后定居南京和邱行湘共度晚年,国家安排他在中国科学院医学研究所工作。十年动荡期间,震惊中外的文化大革命一开始,邱行湘就被卷入翻天覆地的革命浪潮之中,家被抄,工作被停,工资每月只发35元生活费(邱行湘那时一家五口人生活,他的妻子张玉珍前夫有两个孩子)。在破四旧中张玉珍的头发被红卫兵剪掉了,弄得她白天不敢出门。邱行湘连生活都难以维持,但他仍没有半句对共产党的怨言。
有一年,我村一位生产队长杨小龙生病,叫我陪他去南京看病,因为没有人际关系难住进医院。当时的社会有钱也不一定能行得通,必须开后门,在无奈之中只好找邱行湘,得知家乡人有困难他千方百计托人找关系帮助联系病房,安排食宿。那时他的工资还未恢复,正准备上北京找周恩来总理。因他在特赦时总理在中南海西苑厅亲自关照邱行湘回去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乡亲们常赞扬邱行湘为人正派,平易近人。
雨过天晴,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结束了,党中央粉碎四人帮,邱行湘得到第二次解放,他十分珍惜晚年时光,加倍努力积极工作。年过半百的邱行湘宝刀不老,似老黄牛一样耕耘在文史工作上,发挥余热。八十年代邱行湘去过一次台湾,他以探亲的名义申请去台的,他的五弟邱行槎是画家,六弟邱行川是高级兽医,都在台湾高雄市。当时赴台必须途经香港,邱行湘到港后遇上麻烦,像他这样受过共产党改造的高级战犯台湾政界不欢迎,不让他进入。邱行湘受到严重刺激,只得向台湾亲戚吴俊芳呼救(吴是我表姐夫,在台湾最高法院任职),我姐夫与蒋纬国关系较好,由蒋纬国出面,看在他跟随父亲与兄弟面上才帮邱行湘办理入境手续。到了高雄后邱行湘大病一场,这条老命险些送在台湾。在台时他见到了阔别几十年的亲戚和他未接任的第五师部下。(以上情况是我表姐黄淑钧和表姐夫吴俊芳2003年回溧阳时在我家讲述)
为了祖国的早日统一,邱行湘常在江苏电台对台湾宣传共产党的政策,在香港大公报发表文章,并把自己和张玉珍结婚的巨幅照片刊登在台、港各大报纸上,让港台华侨能看到共产党对国民党军政人员改造政策的伟大。邱行湘居所汉府街五十一号公寓是清朝末年法国人建造的二层木结构小洋房,室内除徐悲鸿大师送的几幅画和邓颖超赠送的一块木匾之外并无贵重陈列,一张铁床、一张办公桌都是他结婚时黄埔同学送的。邱行湘平时对晚辈的教育很严,我们平时吃饭谁不小心掉了一粒饭在桌上他要严格批评教育,农民种出一粒粮食出多少力、流多少汗,说完邱行湘自己把掉在桌上的饭拾起来吃掉。这件事在别人眼里是件小事,可邱行湘就不一样,因为他出生农户家庭,从小慈母教他粒粒皆辛苦的道理。六十年代我在邱行湘家中作客,正碰上宴请他的部下和同乡,在场的有国民党二○六师政工处长赖钟声(此人从功德林释放后在北京二十九中任物理教师)、三一八师少将师长赖畅安、七十师师长陈颐鼎等。在宴席间赖钟声回忆起往事:师长,当年洛阳一战,蒋介石派去的专机盘旋在洛阳上空无法降落,要不是被陈赓的炮兵击落,说不定你如今还落在水深火热的台湾呢。邱行湘当时的表情丝毫没有后悔当年未去台湾接任第五师师长之职,更没有留恋与陈诚平起平坐的一切。邱行湘完全满足现实生活,对于共产党的不杀之恩他敬佩得五体投地,无论在劳动、思想改造邱行湘都表现很突出,为之周总理在全国人大常委会上表彰了上海的陈长捷、南京的邱行湘。
七十年代过春节,邱行湘来到我家作客,我母亲安排他一人睡在小房间里,清晨起床,我看他穿好衣服从枕头底下取出自己的鞋子,我感到很奇怪,母亲对我说:“你看,你舅舅至今还保持一个军人的本色。”以前大家说邱行湘有吕布之勇,张玉珍胜貂蝉之美。他俩由国民党七十四军军长邱维达介绍在南京缔结良缘。邱行湘的太太长得十分漂亮,并有一手烹调好技,她做的红烧牛肉和糖醋带鱼得到过末代皇帝溥仪和他的日本妻子的夸奖。婚后,年过半百的邱老虎生下虎子邱晓辉。邱行湘老来得子,他把邱晓辉视为心肝宝贝,为了用家乡的水和粮来哺育自己的儿子,他把邱晓辉送到溧阳省溧中上学,三年寒窗生活,功夫不负有心人,邱晓辉以优异的成绩考入省公安学校,现在南京公安战线工作。南京汉府街通往黄埔路的柏油大马路上,清晨或傍晚,邱行湘脸带笑容,手拎公文包穿梭般地奔走,比起他当年心惊胆战地坐雪佛莱轿车出入于总统府,邱行湘完全换了个人。他曾经说:旧的邱行湘已经死去,新的邱行湘还活着。
(未完待续)